【讀書者說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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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：朱永新（中國陶行知學(xué)會會長、蘇州大學(xué)新教育研究院教授）

丁酉年仲春，光明日報社高級編輯彭程先生送我他的新書《紙頁上的足印》，當(dāng)時就通讀了一遍，頗有所獲。近來開設(shè)“滴石齋書話”專欄，頭腦里冒出的當(dāng)代作家談讀書的著作中，首先就有這一本。

之所以選擇這本，一個重要原因是作者有自己藏書、讀書、寫書的豐富經(jīng)歷，關(guān)于閱讀有許多真知灼見，先后出版了《鏡子和容貌》《閱讀的季節(jié)》等多種新書話作品。一般認(rèn)為，關(guān)于書的文字，即讀書隨筆，可謂之“書話”，與古代“詩話”“詞話”類似。作為“新書話”文體的扛鼎之人物，彭程先生對“新書話”有過界定，他認(rèn)為，作為一種文體，新書話多是圍繞一本書或一類書展開話題，較之某些泛泛的抒情和議論顯得更切實可觸。同時，新書話重點不在于復(fù)述、闡釋原書，而是處處有作者自己的所感所思，表達的完全是自家心意。而且，“散文的諸要素，情感、智性、文筆、趣味，在這一文體中都能得到良好的發(fā)育，其中的優(yōu)秀之作，躋身最杰出的散文之列亦毫不遜色。”在這里評論彭程先生的著作，可以說是書話的書話了。

《紙頁上的足印》?彭程?著?人民出版社

給心靈栽上一簇綠色

成長是人生最美的狀態(tài)，是生命力的象征。前兩年有一位媒體朋友贈言予我：想不到一位60多歲的人還在成長。這句話我很喜歡，認(rèn)為是對我最好的褒獎。

人之所以繼續(xù)保持成長，是因為堅持閱讀。恰好，這本書中就有《閱讀讓人保持成長》一文，比較全面地論述了閱讀與成長的內(nèi)在關(guān)聯(lián)。作者認(rèn)為，讀書雖然有功利性的目的和收獲，但是讀書最有魅力的所在，最讓人沉醉之處，還是在功利目的之外的成長。讀書能夠開闊眼界，擴充經(jīng)驗，增加知識，獲得智慧，陶冶情操，享受情趣，一句話——“閱讀能夠讓人保持成長。”

作者認(rèn)為，人的心靈與居家的環(huán)境一樣，也是需要時常清掃整理的。“一個人的心靈版圖中，有那么多的角落蒙被了塵埃，需要經(jīng)常打掃干凈，有那么多的地方顯得荒蕪，需要栽上一簇綠色”，因此，需要不斷地通過閱讀，清掃心靈的污垢，種下心靈的綠植。從這個意義上說，閱讀不是生活的點綴，而是人生的必須，是生活的一項切實的內(nèi)容，一件須臾不可停歇的事情，是生命的不可切割的一部分。

作者感慨，人的生命歷程充滿了不確定性：有些曾經(jīng)的激情少年變得暮氣沉沉，曾經(jīng)的純潔無瑕變成了玩世不恭，曾經(jīng)的堅守信仰變成了與世推移，這些巨大的變故固然各有原因，“但在一定程度上，應(yīng)該與當(dāng)事人疏遠甚至舍棄了閱讀有關(guān)”。是由于“書籍不復(fù)能夠成為生命的更新、推動的力量，不復(fù)能夠成為對于侵襲生命的負(fù)面力量和因素的阻擋。這不能不說是一樁不動聲色的悲劇。”

在《讀書讓人目光篤定》一文中，作者寫道：“人生苦短，大道多歧，但借助讀書，我們可以減少、避免許多不必要的損耗和曲折，更為直接地抵達或貼近那些真諦，從而為收獲幸福的最大值，提供更多的可能性。”當(dāng)我們在人生的途中遭遇困頓、迷失方向的時候，書籍就是定海神針。那些智慧的書籍能夠幫助我們撥開迷霧，走出困頓，推開生命中又一扇嶄新的門窗。

是的，生命的意義就是成長。一旦停止了成長，生命就成為行尸走肉了。閱讀，就是讓生命保持成長的真正動能。

書終究會與靈魂相遇

作者不僅酷愛讀書，也非常喜歡藏書。

書中有一篇《書癡悔悟記》，講述了他對藏書的癡迷已到了不可救藥的程度，也講出了許多讀書人共同的、幸福的“煩惱”。作者幾次喬遷新居，總是“孔夫子搬家”，少不了書。夫人“限書令”的要求形同虛設(shè)，現(xiàn)在家中五六個大書柜倚墻而立，頂天立地，只能容納他藏書的七八成左右，其他地方觸目所及也都是書。盡管如此，每當(dāng)在書店看到喜歡的書仍然愛不釋手，還是要買回來讀。把讀書人對買書、藏書的矛盾心態(tài)刻畫得惟妙惟肖。

在全書的開篇之作《藏書的形成》中，作者提出了一個饒有興致的問題：一個讀書人是如何聚集起他的圖書的？為什么是這些而不是那些？他和他的藏書之間是一種什么關(guān)系？

他敏銳地發(fā)現(xiàn)，許多人書柜里的書籍總是豐富駁雜、林林總總，外人往往會覺得眼花繚亂，難以判斷主人的專業(yè)與職業(yè)。但是，這往往正是主人可以值得信賴的標(biāo)志，“因為某種知識、學(xué)問必然要仰仗其他學(xué)科的支撐、滋養(yǎng)和啟迪，它們之間的區(qū)分只是表面的、相對的，而聯(lián)系則是絕對的、無條件的……”也就是說，書籍的多樣性與豐富性往往正是世界的整體性的反映。“不但大師們都深刻洞察了這種廣闊聯(lián)系，并在其作品中予以展現(xiàn)，任何一個人，只要欲在某個特定領(lǐng)域做出成就，他也必須心有旁騖才行。”

正是由于書與書的互相聯(lián)系、互相吸引、互相呼喚，不同的書籍會要求彼此之間的接納和浸潤，它們自然地會走到一起，一個人的藏書也會因此不斷自我擴充。書與書之間千變?nèi)f化的組合搭配，“勾畫出了不同的精神圖像”，“世界和生活的豐富性，每個人精神創(chuàng)造的唯一性，在這里也獲得令人愉快的驗證”。

除了少數(shù)收藏家之外，大多數(shù)人藏書還是為了讀書。但是，幾乎所有讀書人都有一個共同的遺憾，就是有太多的藏書沒有時間去認(rèn)真閱讀。這本書里有一篇文章為《待讀之書》，深有感觸地寫道：看到那么多曾經(jīng)被靈魂之手輕輕撫摸過的書籍靜靜地站在書櫥里蒙灰被塵，真正的愛書人是難以無動于衷的。在意識的深處，他會記得自己有一種承諾。他和這些書之間建立了一種契約，它們時刻等待著主人踐約。

其實，真正的讀者是不會遺忘自己的“待讀之書”的。在真正需要的時候，書與人的相遇是必然的。作者這篇充滿感情的文字，不僅說到了許多讀書人的痛處，也在催促著我們能夠善待“待讀之書”。

“它們仿佛小船，帶你沿著時光之河回溯”

作者在書中反復(fù)強調(diào)，閱讀與寫作如影隨形。

誠然，閱讀與寫作帶給他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。閱讀給予他的是“一種巨大的幸福感，浸骨入髓一般透徹”，“那樣一種感覺，就好像是喝著上好的綠茶，是喝酒喝到了微醺，是冬天溫暖的陽光下瞇著眼，漸漸困意襲來”。雖然作者也是一位卓越的寫作者，發(fā)表過許多獲獎的散文，出版過不少著作，但對于寫作總不如閱讀那樣享受，因為，“要想獲得寫作的成功，既要對文字嚴(yán)格要求，也要勤奮”，“要是把寫作當(dāng)作一項事業(yè)的話，堅韌比才華更重要”。

作者也指出了閱讀與寫作的共性——都需要個性化：“差異化是一切審美活動的一個重要準(zhǔn)則，閱讀，寫作，都是如此。”老生常談，千人一面，都會讓人心生厭煩，味同嚼蠟。“讀一本書，如果沒有新意，會讀不下去，勉強讀了也留不下印象。寫出一篇這樣的文章，恐怕自己也會興味索然，更別指望別人看下去了。”

作者還分析了寫作需要閱讀的三個原因：第一，構(gòu)思總是要有所憑借的，親身的經(jīng)歷與經(jīng)驗當(dāng)然重要，但是它總是極其有限的；第二，社會文化水平的普及提高，知識領(lǐng)域的細致分工導(dǎo)致了專業(yè)化、深入化，一般的寫作是很難糊弄讀者的；第三，不讀書就不知道別人究竟走了多遠。他指出，“心有多大，世界就有多大”，寫作的范圍、擁有的可能性就有多大。“要讓心靈變得闊大，全方位感受和咀嚼生活之外，讀書是一條重要途徑。一本好書，就是一片天地，讀得多了，它們就會依照自己的邏輯連接起來，那時候，你的視野就會是一片蒼茫了。”

至于為什么閱讀需要寫作，作者在這本書的后記《閱讀是一生的志業(yè)》中有非常精彩的論述。他說，一個人在一生中與自己遭遇的許多物事之間，其實都是很淺淡的關(guān)系，“仿佛夏日驟雨后的地面，迅即被太陽曬干了，你很難記得此處曾經(jīng)有過一汪積水”。閱讀也是如此，如果只是單純地通過目光在字里行間掃描，外人是不會知情的，但是如果把自己的讀書心得感受記錄下來，情況就大大不一樣了，人們會知道你和這本書之間曾經(jīng)產(chǎn)生過一種聯(lián)系。對于讀者自己來說，這些文字在多年之后也會喚起他的記憶，“它們仿佛小船，帶你沿著時光之河回溯，又一次返還了曾經(jīng)的生命現(xiàn)場”。

書中還有許多關(guān)于讀書的文字，如《書讀無須多》《讓眼睛歇一口氣?給大腦開足馬力》《規(guī)避與選擇》《讀“無用”之書》《為什么不讀經(jīng)典》等，都表達了作者的讀書主張，如認(rèn)為讀書要有選擇，要讀經(jīng)典，要善于獨立思考等。作者把閱讀視為一種“精神的行走”，“如果一部書的頁碼，一片片連綴并鋪展開來有如一片土地，那么這數(shù)十篇閱讀心得，便仿佛一個個踩在上面的腳印”，這也是作者把本書定名為《紙頁上的足印》的原因。其實，閱讀何嘗只是留在紙頁上的腳印？它也是留在我們生命中的腳印，這一連串的腳印，就是我們心靈成長的歷程，是我們生命成長的歷程。

《光明日報》（ 2023年04月24日?15版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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